【转载】此心安处是吾乡

        【Johnnie题注】这篇文章是钟志贤教授为江西师范大学70周年校庆撰写的文章。前天在江西电大与钟老师和他的团队同学交流的时候,有同学跟我提起过。在我眼里,钟老师是国内教育技术学领域的第一支笔,其思想之新锐,对文字驾驭能力和娴熟程度,对生活本质和人生意义的理解,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刚才,在微博上,黎加厚教授又推荐这篇文章。加厚教授这样说,“《此心安处是吾乡》转载自钟志贤教授的随笔博客,http://sinaurl.cn/hb2fvO,读来令人感动。这篇文章叙述了钟老师的成长之路,让我们知道一个优秀人才是如何努力的,特别推荐给同学们学习。” 为此,这里全文转载,与诸位朋友共享。转载未经作者许可,仅用于学习,特别鸣谢!

此心安处是吾乡

钟志贤

         1987年冬,黑发碧眼的费翔,动感十足地点燃了一曲《冬天里的一把火》,温暖了大江南北。闭目塞听的我们不由惊呼,人原来可以长得这样帅呆酷毙,歌原来可以唱得如此飘洒恣肆。与此同时,古老的西北民歌《信天游》借助现代音响技术再次响彻云霄,一时激荡起多少学子游走四方的豪情。这个冬天,我怀揣西北师范学院的研究生毕业证书,走在荒凉无垠的高原,耳旁尽是齐秦《狼》的长啸,内心注满崔健《一无所有》的苍凉,向着南方,一路“重行囊”地摇滚,只为那传说中的追求和自由。

         这些年,我时不时要忧伤地怀念在西北念研究生的岁月。那是一段与众不同而又难以轮回或复制的时代。那时的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人性很质朴,读书也很纯粹。那时,一手拿着饭盆,一边夹着砖头般的学术著作,是校园里常见的景致;看到年轻人此般读书的情景,你才会真正切身感受什么叫“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那时,如果遇到一本好书,不少学子会心甘情愿地节衣缩食,甚至不惜当一个月的“汤司令”;那时,学子们如果读到一本好书就会情不自禁地奔走相告,任何一本好书都会被求知若渴的年轻人翻成像一卷海带的样子。如今,曾经燃烧的青春岁月已成刻苦铭心的精神标本。

回到南方

         1987年冬天,我从西北一路南下寻找工作落点的“摇滚”过程彷佛还在眼前。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清晰的指向,只是受“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念头驱使,随遇而行,甚至有点信马由缰。在我离开西北师范学院时,有两位先生给我写了工作推荐信。一位是曾任西北师范学院院长的李之钦先生,他给曾任江西省教育厅厅长的吕良先生写了一封推荐信,嘱吕先生在江西为我引荐一个接收单位。另一位是我国电化教育的奠基人、西北师范学院的南国农教授。南先生是江西省清江县人(今樟树市人),也许是桑梓之情使然,他的推荐信直接就写给江西师范大学。

         我当然不至于拿着引荐信去找人给我安排工作,那对于年轻气盛的我来说几乎不可容忍。我们那时虽然贫寒,一文不名,但却有高傲的头颅和冰凉的鼻尖。我相信自己,更尊重自己的抉择。在反复比较了政府部门、出版社、研究机构和大学的去处之后,我彷徨于“志趣和生计”之间,似乎被多种选择方案“悬置”起来了。幸好,那时,时任江西省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的李国强先生(后曾任江西省科技厅厅长)给我一顿开悟。他说,依我看,你还是到旁边的这所大学吧,这是一所很有历史渊源和文化根基的大学,在那里我相信你能很好地实现“志趣和生计”的平衡。李先生说的这所大学就是江西师范大学。

心安:理由与结果

         1987年11月23日,我带着西北特色的行囊走进了江西师范大学。掐指一算,至今已整整23年了。时间过得很是“快感”——快得没有感觉。如果不是江西师范大学即将举办70周年华诞,我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师大工作生活了23年,更不会回眸在师大走过的岁月。

         的确,在一个地方,一所大学能一呆就是几十年,这对于一个流动频繁的时代来说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记得刚来师大的头几年,朋友和老师总是问我,你还在那所大学吗?似乎我天生就是一个不安分的行者,也难怪啊,我给他们留下的深刻印象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特立独行的性格非常扎眼。

         20世纪80年代中期和90年代初期,一波接着一波的经济浪潮无情地拍打着国人的心坎,许多传统的生活观念顷刻土崩瓦解,貌似稳固的价值观转眼分崩离析。那时,人心思走的气氛很浓烈,甚至把能到南边去的人看作是有本事者,而留守学校者则大为可疑。

         而我,曾经想走,却最终没有走,从而成为一个非著名资深师大人。至今想来,当时能“坚守”在师大,大致有几点想法:其一,如果很多人都这样做,你再跟着,不就从众吗?而从众这个字眼对我这个信奉“独立其精神”的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此为观念;其二,我祖母打我小时候就告诫我“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此为庭训;其三,如果当麻雀都东南飞的时候,这还是什么机会吗?此为判断;其四,关键是我在师大的事业家庭人脉和顺,志趣与生计和谐与共,性格、才情和专业发展与大学文化匹配,此为心安、人安和事安。如果还要再加上一点点原因,那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逆反,我不信“树挪死人挪活”是个普适道理。我内心却是坚信,只要是颗健康的种子,只要有阳光空气,只要人格健全,哪里都能生长,哪里都能长成参天大树。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为什么?性格决定命运!

         如果你说我懦弱,我立马就会向你下张徒手决斗的战书。想当初,我打小勤奋读书,目的就是要升华勇猛好斗的野性,荡涤心中的戾气,充沛自己的文气,希望自己儒雅而不失朝气,实现“智、仁、勇”三者融于一心。

         如果你说我无能,这个你可以保留,但我不会同意。虽说英雄不言昔日勇,但合理地引用一下作为论点的论据还是无可厚非。从1987年到1995年之间,藉天时地利人和,我从一名助教连续破格晋升为教授,成为全省乃至全国最年轻的教授之一。至今想来,我是沾了新专业发展的光,学术刊物多,科班出身者和专心从业者少;更得感谢当时江西省和江西师范大学职称评审的新政,可谓时势造英雄。当然,你也可以尖酸地说,这是“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但是,我想引用一下外省同行专家对我的评价,1998年,南京师范大学和华南师范大学均诚邀我加盟他们的团队,担负学科团队的建设,而今这两所大学均为教育技术学研究的重镇。即使是今天,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依旧诚邀我加盟到他们的教育技术学专业建设团队。

         思想家王小波先生曾说,人生唯一的不幸就是自己无能。对于这点,我深表赞同,并在此与同仁和年轻的莘莘学子共勉。

         为了更进一步地论证我的不同意,我想从世俗的意义上论证我的“心安”。首先请原谅,我不得不“得瑟”一下学界的评议和所谓的荣誉。我知道这样做是要冒极大风险的,不仅有“炫家底”的嫌疑,而且多来两句解释,恐怕还得戴上一顶“假谦虚”的帽子。但是天地良心啊,这事的确不能全怪我,填写各种展现业绩的“表格”是教授的日常工作,中国的教授素有“表格”教授一说,表格填写多了,久而久之就会内化为一种行事习惯;此外,这还是职业角色使然,做学术研究的人一般比较讲究学理,一个论点出来总要提供相应的证据,重理性思维,而不是像高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那样,一连三个“就是好”,根本就不允许也不需要你讲道理。不过,我还是如履薄冰,如芒刺背,如果是口头播送,我的声音一定低八度,以示谦虚;如果是书面印刷,我一定用小号字体,并且灰色浓度设定为25%,以免扎眼。

         “心安”江西师范大学23年,一系列“心安”的结果,似乎隐含着我“心安”的理由和价值。近年来,学界运用科学的评价方法,评议了本人在专业领域的学术贡献力和影响力。

         ——根据Hirsch 指数和w 指数方法分析,通过对中国知网(CNKI)中国引文数据库收录的教育学领域的37本学术期刊(均CSSCI来源期刊)在1998-2007年所刊发论文的被引用情况数据进行统计分析,被评为 “1998- 2007 年段中国教育学领域最具影响力的43位学者(全国综合排名第12位)。(见《开放教育研究》,2009 年第 3 期)。

         ——根据Hirsch 指数和w 指数方法分析,被评为 1998 至 2007 年段中国大陆地区教育技术学领域最具科研绩效的前 30 位研究人员(全国综合排名第4位)。(见《现代教育技术》,2009 年第 1 期)。

         ——根据1990~2007年在教育技术学四大核心学术期刊发表文章数、被引文献数、被引文献比例、被引频次等多项指标的计量分析,被评为我国教育技术学术领域16位关键学者之一(关键学者是指教育技术学研究领域参与程度高、有极强影响力的知名学者)。(见《电化教育研究》,2008年第8期)。

         ——被评为为我国教育技术学领域发表论文(CSSCI)最多、高频被引作者之一(全国排名第6)。(见《电化教育研究》,2008年第1期)。

         ——被评为我国教育技术学科领域高贡献率学者之一。(见《电化教育研究》,2008年第6期)。

         ——根据维普教育资讯研究报告,以发文量、被引文章数、被引次数等评价指标为参数,在国内教育研究领域有较大的学术贡献和学术影响力,连年排名在全国前50名且呈逐年上升的趋势。

         ——作为省“十五”、“十一五”重点建设学科、教育技术学专业学科带头人,带领学术团队将教育技术专业带入全国先进行列。根据中国科学评价研究中心发布《2007年中国研究生教育评价报告》的研究,江西师范大学教育技术学专业研究生培养质量为A级,为全国同类69个专业中排名第6。

         ……

         23年间,我从助教、讲师、破格副教授和破格正教授一路走来,成为教育技术学专业、课程与教学论专业学科带头人和硕士生导师。先后成为“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 国家级人选、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江西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江西省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江西省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第一、二层次人选、江西省高校中青年学科带头人、“十五”期间江西省“优秀研究生指导教师”、省高校“十一五”重点学科教育技术学科带头人、教育部“现代远程教育教师和管理人员全员培训计划”专家组成员、江西省第八、九、十届政协委员、上海师范大学兼职教授,等等;先后担任教学论研究中心主任、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所长、教育学院副院长、传播学院院长等行政职务。

         罗列上述业绩和荣誉,不禁有点哑然。这能说明什么呢?是说明“心安”江西师范大学的青春无悔?还是说明自己选择和坚守的明智?还是说明大丈夫就该“立徳、立功、立言”?其实,于现在的我来说,所谓的业绩和荣誉不过是“纸上功名,花间朝露,过往云烟”罢了,荣誉属于师大,不属于我个人。但它们曾经赋予我人生的意义,带着我走过“意义本来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人生历程,让原本虚空的生命变得充实,引领我行进在自我实现的路上。

         那个10天里连续受到两次廷杖的明代三大才子之一杨慎,在被皇帝明世宗贬上“永远充军,不可赦回”的“不归路”上,了悟人生大事,写下了千古绝唱《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首《临江仙》后来被毛宗岗移入《三国演义》的开篇。虽然许多人对这首词会哼上两句,但又有多少人知晓其透彻的人生意义和参悟的境界。不幸而又幸运的杨慎,从帝师瞬间堕落为囚徒,在众目睽睽下被打屁股,在人格尊严遭受践踏和斯文扫地的同时,却诞生了如此人间绝唱。

         难道这正所谓大悲大苦孕育大彻大悟?!的确,远离了金陵的繁华,后主李煜才会追问“春花秋月何时了?”历经帝王的尊贵与爱妃的深情,顺治才会吟唱“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我今撒手西归去,谁管千秋与万秋……”经过红尘滚滚和痛彻心扉的情感,弘一法师才会有“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看来,人生的了悟和境界的高低是需要经历的,不经历练就开口闭口“空无”,不过是似是而非的鹦鹉学舌罢了!不经沧海如何能“难为水”?不历巫山如何能“不见云”?有道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旷达飘逸的苏东坡在《观潮》中向世人说: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但如果你要真正领悟“无一事”,前提是你要先切身感受“庐山烟雨浙江潮”。

         因此,你如果要笑谈什么,一定先要拥有笑谈的资本,通俗言之则先要有理想和奋斗,要有所作为;而对待所谓的功名,“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老子真是人类的先知。

         从1987年到今天,我可以诚实地说,我把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师大,而师大又以其自由、宽容和温情的文化濡染与培育了我。我像一颗种子,在师大肥沃适宜的土壤里,发芽、生根、开花、结果,茁壮成长。香港著名导演王家卫执导的影片《东邪西毒》里有一句使人倍感心酸的台词:“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爱的人都不在我身边。”而我则非常幸运,在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候,我有幸作为江西师范大学的一分子,为师大的发展奉献自己微薄的力量。一代又一代的师大学人成为我最好的师长和朋友。

心安:为何与哪里?

         心的安放,何其重要!2009年7月7日,《中国青年报》发表了孟学农的《心在哪里安放》一文,一时引来媒体热议。从北京市市长到山西省省长,五年内两度辞职,这在历史上诸多高官的为政生涯中算是仅有的。这一文表达了他内心的理想和几许无奈,也表明了他的姿态。“融入吧,像细小灰尘一样,冉冉升起悄然落下,覆盖在祖国的土地上,心,不需要安放,只要在难忘的地方,有山在呼唤,有水在荡漾,心,就在挥洒的过程中——发光、闪亮!”

         心,如果不能得到安放,必将无所依傍,无所聚焦甚至是魂飞魄散。在茫茫的雪地上为何会患雪盲症?在茫茫大海里,人们为何总是要尽力去搜寻一个参照物,一只鸟,一座岛或一条船?原来雪盲症并不是因为雪地上强烈的反光所致,而是因为空无一物的视界所造成。在茫茫的大海上,如果眼睛总是注视着平静无边的海水,人们很容易感到一种死亡的寂静、莫名的紧张和无所适从。人的眼睛,原来是需要从一个落点到另一个落点不断地切换。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如果没有落点,也就无法安放,也就势必要彷徨、空虚、忧郁和茫然。

         心的安放,何其难哉!佛教中曾有个著名的慧可禅师“立雪断臂”以求安心的故事。慧可翻山越岭来到嵩山少林寺,拜谒达摩祖师,要求开示并请为入室弟子。达摩面壁静坐不理不睬,慧可于是在门外伫候,时值风雪漫天,过了很久,雪深及膝。达摩看他求法虔诚,才开口问他:“你久立雪中,所求何事?” 慧可道:“惟愿和尚开甘露门,广度群品。”达摩说:“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难忍能忍,尚不能至,汝公以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 慧可听此诲励,即以刀断臂在达摩座前。达摩说:“诸佛求道为法忘形,你今断臂,求又何在?” 慧可答道:“弟子心未安,请祖师为我安心!”达摩喝道:“把心拿来,我为你安!” 慧可愕然地说:“我找不到心了!”达摩祖师微笑说道:“我已经为你将心安好了。”

         慧可于找不到处而获一个转身入处,终于豁然大悟。我们的烦恼本空,罪业本无自性,识心寂灭,没有妄想动念处,就是正觉,就是佛道。如果能够保持一颗平实不乱的真心,佛性当下就会开显。《维摩经》里说“有缚则有解,无缚则谁求解?”如何解脱?佛家有云:放下,放下就得自在。

心安:对大学文化的景仰

         心安,是一种目标的聚焦、宁静的心境和精神的归处。心安,是一种主体认知和情感相互交融的思维过程,是一种选择与决策的结果,它是一种分析和判断,是一种认同和守望。久而久之,则是一种浑然一体的融通和相濡以沫的共处。心安,是安于这所大学文化的性格与濡染,安于自身性情与环境的和谐,安于职业角色与志趣的互惠,安于工作、学习和生活情境的怡然。心安,是一种滋养精神和人格的力量,“耐寂寞而不热衷,处繁华而不没落”。

         众所周知,江西师范大学是国立中正大学的嫡传。当初,能与江西师范大学“一见钟情”,与“中正”二字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有着莫大的关系。“中正”一词深深地吸引着我,我为博大精深的“大中至正”四个字所倾倒,并且认为是中国自有大学以来最富有文化内涵和最贴切的大学文化表征。在我心目中,国立中正大学是一所怎样的大学呢?

         是一所有文化内涵的大学。
国立中正大学的校名取义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要的理念“大中至正”。所谓“大中至正”是指“中正”、“中而正”之意,最直接的意义是“不偏不倚,以求公正”;从知识考古学的角度看,“中而正”是对我国古代对一种盛水的器皿“欹”(qī)所处的一种状态的描述。“欹”是一种形体略斜而又易于倾覆的器皿,空着时是歪的,水装得不空不满时是端正的,满了就会倾覆。历代帝王将这种奇特的器皿悬于厅堂之上,成为治国的警戒之器,励志之人则将它放在座位右边以为警戒之物。孔子所说的“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 是欹器盛水的三种状态,“中而正”是最佳状态。从“中而正”的意义引申来看,为学要虚心学习、注重积累,不能沽名钓誉、固步自封,力戒浅尝辄止、骄傲自满;为人处事应当“谦受益,满招损,戒盈持满”,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由此,中庸之道的四句纲领性要义“允执其中”、“过犹不及”、“和而不同”、“所贵者权(君子时中)”也与此相关。

         是一所创校主帅一流的大学。
国立中正大学的首任校长是国际著名植物分类学家、中央研究院院士,有着中国植物学之父美誉的赣籍学者胡先骕博士。胡先生是一位学贯东西,科学与人文素养兼备的硕学鸿儒。首任校长很重要,他的办学思想、学养和人格会影响这所学校的性格,即使有一天“斯人远去”,他的灵魂依旧存在于这所学校。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无能,累死三军。国立中正大学很幸运,它的创校主帅的综合水准可谓全国首屈一指。

         是一所定位高远的大学。
胡先生心目中理想的大学是“名人名校”。它崇尚科学和人文相结合,倡风俗移、四维六艺、志向高远、节操高尚、勤勉奋进、知行合一、有所作为、修已安人、责任担当、继往开来。它传承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大我精神,并且融入了“民主与宽容”的大学精神。

         是一所精英荟萃的大学。
在 “名人名校”的构想下,胡先生广纳贤才,知人善用。在中正大学办学理念的召唤下,在胡先生的学养和人格魅力的感召下,许多一流学者,尤其是众多江西籍学者,怀着爱乡爱国的热忱来校任教,“中正大学名家汇集,成为一时之盛”。例如,杨惟义、蔡方荫、姚名达、黄野萝、雷洁琼、王修采、王易、俞调梅、戴良谟、周拾禄等等,无一不是学界大腕级人物。

         是一所有责任感的大学。
中正大学成立于民族危难之际。许多学者、教授怀着造福桑梓、报效祖国的信念,放弃良好的生活条件和工作环境,辗转万里来校执教。师生们就在距抗日火线仅一百多公里的大学陋舍里辛勤耕耘,日夜苦读,用自己羸弱的肩膀扛起一份为国家效力的责任,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是一所有作为的大学。
从1940年到1949年,就在艰难抗战、内战纷乱的大时代里,国立中正大学以其远见卓识的办学理念和勤勉奋进的精神,跻身于民国一流学府的行列,为当时全国19所国立大学之一,被誉为民国发展最为迅猛的国立大学,诸多学科为民国时期学界之翘楚。这种大学崛起的现象让人很容易联想起1990年创校的香港科技大学。

         是一所有血性的大学。
中正大学的姚名达教授是一位现代史学家和目录学家,也是“抗日捐躯教授第一人”。胡先骕先生在纪念姚名达先生殉国一周年时,曾高度赞扬他“绝学有遗著,千秋有定评”,“英风传石口,大节振江西”。今天,当伫立在师大显微亭前时,我常想,作为一位学者,不但要有才气,更要有骨气!血性不仅仅是属于军人,也属于每个有节气的中国人!“我以我血荐轩辕”;大仁大爱;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舍生取义,杀身成仁;铮铮铁骨,士可杀不可辱!这就是“士”的精神。

         是一所有传承的大学。
岁月沧桑,流变几许。国立中正大学经历过许多变迁,但史学界公认的嫡传正是江西师范大学。据史载,1949年,国立中正大学更名为国立南昌大学。1953年,在全国高校院系调整中,国立南昌大学大部分学科专业调至中南区的武汉大学、中山大学、华中工学院等14所高校,保留了中文、历史、生物、数学、物理、化学和艺术7科的部分专业及师资,学校改为江西师范学院,也就是今天的江西师范大学。仅就教师队伍来说,留在江西师范学院的教授12人,副教授16人,共占教师总数的37.3%,远远高于当时全国高校教授、副教授占教师总数平均23.1%的比例。可以说,江西师范学院传承的不仅是中正大学的办学场地、图书资料、实验设备和师资,更是大学的文化传统。

         如此有性格的大学,而且就在自己的家乡,且嫡传至江西师范大学,怎能不叫我神往和认同?如果说我心安于这间大学数十载,首先就是心安于它的文化,是对这间大学文化内涵的景仰。

心安:诗意地栖居

         著名学者陈平原先生认为,海德格尔之所以格外喜欢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这句诗,是因其道出了生命的深邃与优雅。我“诗意地栖居”在江西师范大学,是在体验、创造和享受人生的美好。

         志趣与生计合一。
香港的董桥先生曾对“性情和生计”的两难有一番破解:在知趣品味中,做一个“懂得看破功利社会怪现象而发出会心微笑的人,……洞识‘现代品味’的真谛,……在交换价值市场上立足且自得其趣。”“灵机顿通,既不孤芳自赏,也不随波逐流”,从而保住自己的性情和生计。

         “心安”师大,使我充分实现志趣与生计的统一。安心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一贯以来,我以“三书主义”(教书、读书、写书)作为自己的生活主色调。教书,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不亦乐乎;读书,与古往今来的思想者对话,不亦乐乎;写书,浸润于一种问题求解和自我表达的精神之旅,实现自我的确证,不亦乐乎。能尽情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哪还有心之不安?Morley曾说,There is only one success——to be able to spend your life in your own way。而“spend my life in my own way”,于我的志趣或性情而言,几乎是不二选择。

         江西师范大学以博大的胸襟包容我的个性发展。20世纪90年代,为了实践志趣和生计的统一,更为了锻炼自己的专业实践能力,我曾经参与创办过三家杂志,担任过多年的专栏主笔、特约作者、签约作者,策划过广告作品,撰写过数以百计的专题报道、散文和随笔,加上我时而长发飘飘,时而寸发不留,特立独行的造型异常鲜明,以致许多人以为我是个文艺青年。

         事业发展随缘顺性。
1987年冬天,我首先进入的工作部门是教育传播系(今日传播学院的前身),这是一个致力于现代教育技术研究与应用的新型系科。该系是由国际著名传播学家余也鲁先生一手支持创办的。余先生不仅亲自拟定教学计划和课程设置,而且还引入了两名外籍教师。我有幸成为外籍教师B.Anderson博士的中方合作教师,和他一道讲授教育心理学、教学媒体与教学设计、传播学理论等课程;1988年和他一道在庐山主讲了全国首届教育传播学讲习班。来自全国各地参加这次讲习班的30多人,后来大多成为教育传播学和教育技术学领域的中坚。1989年正当我有机会到夏威夷大学中西方文化传播中心或斯坦福大学传播系进一步深造的时候,却被一场众所周知的政治风波所中断。但是,我很快以一种“随缘顺性”的心态安心教学,埋首学问,致力于教育技术学学科建设和系列学校电化教育、现代远程教育实验研究,并于1995年破格晋升为正教授。

         1998年,作为学科专业团队骨干之一,在传播系主任魏奇教授的带领下,成功获批教育技术学硕士学位授予权。1999年5月,学校成立了江西师范大学教学论研究中心,聘任我为中心主任。2001年,中心获得硕士学位授予权并开始招收研究生。2003年,更名为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我被任命为所长,并兼任教育学院副院长。而今该专业已成为我省研究方向最多(11个学科教育研究方向)的硕士点之一,现已培养硕士研究生260余名,在我省乃至全国教师教育专业领域具有一定的影响。2003年到2006年,我作为主要成员参与了新一轮人才培养模式改革,见证了江西师范大学为了提升人才培养质量所做的一切努力。2006年,由我领衔的教育技术学专业再次成为我省“十一五”重点建设学科。2008年,担任传播学院院长;2009年,担任江西广播电视大学副校长,同时为江西师范大学一类岗教授和远程教育研究所所长。

         在师大走过23年,我深深感到,只要能安心和用心,每个人都有“如锥在囊,脱颖而出”的机会,只要你的确是把“锥子”。所谓“怀才不遇,伯乐难遇”云云,大抵是无能的托辞和抱怨。大学里的一切(点、站、平台、特色、精品等等)是抱怨不来的,要么你有先天的继承,要么你就只有去创造!坐享其成没啥值得称道,白手起家才叫真本事。事业发展的机会不仅要靠等候,更要靠争取和创造。

         更重要的是,历经事业发展之路,我开始明白,生命的体温是一种变幻莫测的刻度,现实总是以一种吊诡的力量和你的想象博弈,毫不留情地颠覆你的预设;也开始相信卡尔维诺的话:生命是一棵挂满各种可能的树;生命是一场城市的焰火,时而璀璨,时而荒凉!也终于领悟M.Montaigne所说的事理:Not being able to govern events, I govern myself, and apply myself to them, if they will not apply themselves to me。

         经过岁月的淘洗,一种叫“随缘顺性”的性格悄然住进我的心里。缘来缘去,道法自然。苏东坡“定风波”和“度劫数”的超然智慧,像宣纸上的一滴墨渍慢慢地在我心间洇开。随缘,并非是主体性失落的随风飘荡,而是顺其自然和本性,摆脱心中的围城,去发觉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美;随缘,是以一种谦和包容的心态去品味生命中各种经历,把人生的各种境遇看成是一种有意义的人生“蒙太奇”,用心生活在其中;随缘,更不是随波逐流,而是高贵的品格坚守,理想、求真、务实、向善、慎独、宽容……有道是,“求名务在实,盖智在勤学;随波而逐流,即贵亦为辱。”

         温情的关怀与支持。
回首过往的23年,我能心安师大,与许多领导和同事的人文关怀息息相关。一幕幕温情的画面时常在我眼前跳跃。当我刚来师大的时候,因为住房紧张,教育传播系竟然破天荒地让我住在办公室,而且一住就是两年多时间;1990年7月,当我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我在师大依然没有一寸住房。为此,系里的领导和主管房产的校领导想尽办法,总算在师大南区23栋给我落实了一间13.8平米的旧房子,除了卧室,卫生间、浴室和厨房全部是公用的,每到做饭时分,整个楼道香气扑鼻而又乌烟瘴气,家家的菜谱和烹饪手艺一览无遗。那时,我们真觉得这很正常,知足得很。1992年,我调换到一间一厨的条件,没过两年,我搬入二室一厅,总算有了像个家的样子。1998年,我搬入西区四室两厅的住房,拿当时一个校领导的话来说我是率先住进最宽敞房子的年轻教授。这一连串住房条件变迁的事实,并非说明自己有多么的能耐,而是师大对年轻教师的关爱。

         我记得,1988年春季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为了我爱人的工作调动问题,教育传播系系主任魏奇教授同我一起骑着自行车到解放西路龙王庙,找他在江西省邮电学校的同学说情。我记得,1994年,时任副校长的李贤瑜教授曾多次为我二室一厅的房子而亲自做协调工作。

         不会忘记,1994年底,时任校长的李佛铨教授为支持我们6个年轻副教授破格晋升教授所做的努力;不会忘记时任副校长的邹道文教授在雪地里与我的一番谈心,还有时任副校长的眭依凡教授、傅修延教授对我的鼓励和帮助。

         不会忘记,1999年5月,在主管科研的邹道文副校长的直接帮助下,为了学校课程与教学论专业的发展,为了更好地发挥我的专业长处,也为了破解我当时所处的部门人际关系困局,学校专门成立了教学论研究中心,并聘任我为中心主任。中心草创期间,人员、空间和设备都非常匮乏,时任校长李贤瑜教授专门从其校长基金中资助中心办公电脑,主管设备的副校长蒋凤池教授专门调拨了柜式空调,而人事处处长王兴书教授在其任上则是一直关心中心运转的相关经费和津贴问题;时任教务处处长徐晓泉教授给我们支持了多张电脑桌;时任研究生处处长的刘三秋教授倾力资助我们学科建设……

         不会忘记,2002年底,新任校长游海教授在师大学术交流中心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席间,我们举杯庆祝辞旧迎新,游校长非常诚恳地对我说,以后我们会加大对你中心的支持力度。游校长是一位具有战略眼光,讲全局,懂谋划,善执行的领导,也是一个非常大气而又重情义的汉子。无论是对中心(后更名为研究所)还是对我个人的发展,他总是诚心诚意,感同身受,尽力而为,让我感动至深,铭记在心。

         不会忘记,2009年6月,当我参加公选考试出征时,学校党委书记、校长傅修延博士与我有力的握手和衷心的祝愿;不会忘记他在组织考察会上对我肯定的评价;更不会忘记他对我领衔的教育技术学专业学术团队的呵护和学术支持,聘任我为远程教育研究所所长和一类岗教授,维系我在师大的学术血脉,引领我未来的学术发展走向。

         回首过往,我的每一步发展都凝聚了师大领导和同事的关心。在我最为困难的时候,总有那么多的领导和同事给予我充分热情的关怀,我深感幸运,也深为感动。在这种温情的濡染下,纵使有多少困难,我也不敢轻言放弃;即使有多少诱惑,我也不能轻言离开。

         感受的温情,积淀为我内心“感恩念物”的情怀。藉此情怀,我时时想到他人、社会、国家乃至宇宙对我的意义,想到自己的渺小和应尽的职责;时时想到自己该如何感恩天地、国家和众生。

         团队文化的亲和力。
阿拉伯谚语说得好,大家一起走,才能走得更远。就在不久前,江西师范大学一支七十人的团队,从中正大学的肇始之地泰和杏岭到今天勃然中兴的青山湖、瑶湖和共青城师大校区,饱含对母校的深情,顺利完成千里骑行,又一次演绎了这一朴素的道理。

         从教育传播系到课程与教学研究所,从学位点的建设到省重点学科建设;从人文社科基地到国家级特色专业的批准;从教育信息化行动计划到学校人才培养模式的改革,一个个项目,一项项事业,我深深感受到团队文化的亲和力,深刻体验到团队的力量。

         今天,关涉学校核心竞争力的各项大小事业无不需要团队协作。团队文化反映的是一种“共生效应”。在自然界,当一株植物单独生长时,显得矮小枯萎,而与众多同类植物一起生长时,则根深叶茂,生机盎然。植物界的这种相辅相成的“共生效应”现象在人类群体中也存在。以我的体悟,在各种团队项目中,团队好像迁徙的雁群,个体只是其中的一羽。呈“V”字形的雁群比单独的雁飞得更高、更快、更远(科学家在风洞实验中发现,雁群以“V”字形飞行,要多飞行12%的距离,减少29%的阻力,增加71%飞行速度),主要是雁群产生的团体动力学效应使然。

         濡染于团队文化,我深感C. Jung所提出的“ I(个体的我)+We(群体的我)=Fully I(完整的我)”这一著名公式的深远意义,更能理解为什么H.Riley说得那么晓白:那些看上去总有运气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性——他们都懂得如何有效地同别人打交道,懂得与他人和谐相处、合作共事,能充分地发挥群体的积极效应。

         在团队文化氛围中,我们的观念相互碰撞与启发,散发与聚合,交流与共享,分工与协作;我们的认知与情感相互贯通,学思结合,知行合一,将跨学科的领域知识整合在一起;将丰富多样的思维风格和千差万别的个性特点汇聚成一曲清新的交响,形成巨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共同推进一个个项目的进展。这种团队文化的亲和力是我们共同创业的重要精神元素。

         “心安”江西师范大学已23年,此心安处是吾乡。什么是故乡?杨明先生曾在《我以为有爱》说:“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吗?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有落脚的最后一站。”泰戈尔在《采果集》中更让我们深思:“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

         心安即是家。白居易在《种桃杏》中说“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又在《初出城留别》说“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真是好一个“达哉达哉白乐天”!

         心安是故乡。苏东坡以其惯有的旷达超逸,在《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一词中吟哦: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香港著名导演徐克先生借《狄仁杰之通天帝国》的电影,说出了一句关于人生感悟的最经典台词:心安即是归处!

         走过七十年的岁月沧桑,从国立中正大学到今日的江西师范大学,从一个历史的、人文的大学走向历史、人文、生态和景观相融合的大学,23年来,我的精神血脉早已承载了江西师范大学的文化基因。江西师范大学是我过去和今日的精神家园,也必定是我永远的心灵故乡。

 

         作者简介:
钟志贤,男,1964年8月生,江西省瑞金市人,博士,教授,江西广播电视大学副校长,江西师范大学远程教育研究所所长。教育技术学、课程与教学论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江西省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教学设计学科),省高校重点学科(教育技术学专业)带头人。1987年11月来江西师范大学工作,先后担任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所长、传播学院院长等职务。

4 评论

  1. 此心安处是吾乡。尽管我涉世未深,但是从字里行间,还是能读出钟老师的豁达和坦然。曾经一度因为出国未成而自暴自弃,读完这篇文章,我意识到来日方长,不必为一时的得失而懊悔。感谢钟老师,感谢焦sir,有了你们的陪伴,人生的迷雾已经悄悄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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