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社会粗鄙化与知识分子的责任

h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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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社会的精神,自古而今,与知识分子群体行为有很大关系。

近代以降,俄罗斯知识分子承受苦难命运却不屈服,坚守道义不自暴自弃,给世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法国的德雷福斯事件中,左拉振臂而起,写下了《我控诉!》,开启了一个时代。

听从良知召唤,不依附不苟且的品质,几乎成了知识分子的标签。

中国传统社会中,并没有现代意义的知识分子,那些进则居庙堂之高,退则处江湖之远的读书人,称之为“士”,他们是官僚阶层的预备队。在传统的印象中,他们学为人师,行为人范。

“士志于道”,孔子教育他的弟子们,“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士便成了社会基本价值的倡导者维护者。他后世的杰出弟子们,都是以此为任,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纵使面对富贵、威势、贫贱,也能不淫、不屈、不移,任重弘毅,庄敬自强,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颇有现代意义上知识分子的范儿。但在传统等级社会中,士的地位更显尊崇,“美教化,移风俗”,他们承担着教化社会的作用,是社会精神的铸造者,道统的坚守者,国之栋梁。

所以,一旦国失其士,礼义廉耻四维不张,国家社稷就会面临灾难。

所以,晚清时面对危局,主张改良变革的龚自珍,才会发出这般呼声:“士皆知有耻,则国家永无耻矣;士不知耻,为国之大耻……农工之人肩荷背负之子无耻,则辱其身而已;富而无耻者,辱其家而已;士无耻,则名之曰辱国;卿大夫无耻,名之曰辱社稷。”

没有比读书人和公卿大夫的失范无耻,对国家社稷伤害更大的了,一正一反间,他们的无耻行为,动摇国本,扰乱社会,引发了社会沉沦。龚自珍之语,可谓一语中的,点中了传统社会粗鄙沉沦的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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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国失其士,士的沦陷,不只是士自身的问题,更主要是彼时的社会环境问题,而且也不是一朝一代之力。

传统社会是王权政治,王权一统,网罗天下,生杀予夺,操控在手。所以,传统强权政治下,士的走向,不外三条。

其一,跻身于庙堂,或为官,或为幕宾策士,这本也是读书之志。但人性惟恶,人心不古,尊享富贵荣华之际,最容易放弃最初的理想,因富贵而淫,因威武而屈。

其二,不慕富贵,不屈于威武,如在春秋时有齐太史简,有晋董狐笔,在汉有司马迁。不附权臣,不阿王权,坚守其节,或遭杀戮,或遭宫刑。虽然丹心汗青,却也对其他人有警示。

于是,有人选择了第三条道路。像《史记滑稽列传》中所载东方朔等人,避世于朝廷间,形象猥琐,游戏庙堂,状若优伶,但却不流世俗,不争势利,嘻笑怒骂,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三条走向,代表了王权威势下的士人生存状态。士人不同的生存状态,渐成后世之士的范本,影响深远。

无论为王者师,为王公仆,但得与庙堂勾连,便可享荣华富贵,这自然吸引后世之士如过江之鲫般,追逐功名,本来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也是古训嘛。待到旧式王权式微,新式强权勃兴,这一类人,除了俯首称臣,甚至变本加厉,不惜违背良心,满口谎言,满纸荒唐,欺压同人,照样满脸红光,面无愧色,倨傲于众人之前。

而若是桀骜不驯,不依附不苟且,其命运便是一个个遭阉割杀戮。一代代杰出士人,为卫护道统,哪怕像韭菜般被割头,依然前仆后继。虽然汗青映照,但当事之人牺牲之大,足可让后人雄心吃紧,噤若寒蝉。而强权政治在一收一放之间,刀枪与胡萝卜并举,也让众多普通士人被逼招安归附。杨念群先生的《何处是江南》一书,对清廷当年如何杀戮收买齐下,慑服江南士林,最终确立起清王朝对汉族统治的道统法统过程,也可见一斑。

既不愿流世俗,也不愿被砍头的,归隐不了山林,只好装疯卖傻,扮优伶弄臣,以求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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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知识分子的地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尴尬。虽说法律已规定人人平等,但现代中国社会本质上还是一个等级意识极强的国家,虽然历经波折挫败,知识分子之于社会的精神守望价值,依然高贵而难撼。

但中国的知识分子一直无法摆脱现实政治的束缚而独立。在新式政治强权威势下,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也是同样充满悲剧性的。无论是民国时期的逮捕暗杀,还是鼎革之后的反右、“文革”等等,每一次磨难,都摧折着知识分子的雄心,阉割着他们作为社会基本价值守望者的精神。

殷海光在《知识分子的责任》中写道:“中国近现代和现代知识分子在近现代和现代中国历史的舞台上,曾扮演着新时代催生者的重要角色。然而,曾几何时,面目全非,斯人憔悴!于今,一部分知识分子飘零海角天涯,一部分知识分子被穿上紧身夹克,一部分知识分子过着蹇蹙淡漠的岁月。这是一幅秋末的景象。凉风起天末,草枯木黄,无边叶纷纷下。只有三几片傲霜,高挂枝头,在寒风里颤抖,任慢步怀古的诗人悲吟!中国知识分子是失落了。”

失落的知识分子,有人乘桴浮于海,远走天涯。有人低下高贵的头,投身于官场。强权之下富贵之前,连知识分子传统的表达也被主动或被动地限制了,他们写着言不由衷的文章,唱着言不由衷的赞歌,至于围剿同类助纣为虐,则毫不容情。于是楷模尽失,甚至反向引导,遗祸无穷。

更多的人学着东方朔,游戏于社会,一边微言抨击权贵,一边肆意自嘲自谑,公知屁民盛行,虽污其名,却毫不以为意。在解构强权威势的神圣同时,其实也瓦解了自己作为社会基本价值守望者的角色。

在功利主义和即期机会主义盛行中,更有甚者,师无道德,官无糜耻,术业不端,流氓化卑鄙化盛行,从学术交流到网络之上,明枪暗箭互泼脏水,甚至拔拳相向,可谓斯文扫地。垂范之思,从此不再。

现代社会本是一个平等多元的社会,每一个人对社会都承担着责任。

但在中国这样一个正在痛苦转型的社会,知识分子对于阻击甚至挽回社会逐渐粗鄙化的趋势,依然负有沉重的社会责任。而要承担起这种重任,首要在社会的进一步改革开放,让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每一个人,都能参与并享有现代社会公民的权利,享有法律保护和自由选择的权利。如此,那些不依附于权贵和资本的知识分子才会不必担心被阉割贿买,不必装疯卖傻,而坚持自己的价值立场,逐渐养育出社会的浩然之气来。

退一步说,即便这些还是需要努力奋斗的目标,面对那些堕落的案例,也不能成为自己沉沦的借口,即便在螺狮壳里,也要有一颗做道场的心。庄敬自强,也才能为社会立范。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曾子说。

本文作者朱学东,自留地转引自凯迪社区之猫眼看人。

 

 

 

 

 

 

知识分子, 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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